男女主角分别是吴清明马艳的玄幻奇幻小说《春风肆剑吴清明马艳全文+番茄》,由网络作家“青峰还是清风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“清明哥哥,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”秋夏仰起小脸,指尖无意识揪着裙角。他直起身子,随意拍了拍衣袍上沾的尘土,唇角勾起抹淡笑:“我有那么脆弱吗?”女孩儿紧蹙的眉终这才舒展开来。方才巷口的一番变故,虽说有惊无险,两人却也没了闲逛的心思。所幸照着寒凝提前给的的参照图,他们很快就寻到铺子买下了东西。回去的路上,街边的叫卖声仍旧此起彼伏。“清明哥哥快跟上,咱们去尝尝那边的龙须糕呗!”秋夏突然拽住他的衣袖,眼睛亮晶晶的。“秋夏,你慢点儿!”他加快脚步,无奈地轻叹了声,没想到这丫头心那么大。刹那间,他左手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感。他下意识地缓缓转动视线,只见手腕上那对玉兰花样式的小铃铛,不知为何轻轻颤动起来,发出清脆悦耳的“丁玲”声。与此同时,他的余光...
《春风肆剑吴清明马艳全文+番茄》精彩片段
“清明哥哥,有没有哪里不舒服?”秋夏仰起小脸,指尖无意识揪着裙角。
他直起身子,随意拍了拍衣袍上沾的尘土,唇角勾起抹淡笑:“我有那么脆弱吗?”
女孩儿紧蹙的眉终这才舒展开来。方才巷口的一番变故,虽说有惊无险,两人却也没了闲逛的心思。
所幸照着寒凝提前给的的参照图,他们很快就寻到铺子买下了东西。
回去的路上,街边的叫卖声仍旧此起彼伏。
“清明哥哥快跟上,咱们去尝尝那边的龙须糕呗!”秋夏突然拽住他的衣袖,眼睛亮晶晶的。
“秋夏,你慢点儿!”他加快脚步,无奈地轻叹了声,没想到这丫头心那么大。
刹那间,他左手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感。他下意识地缓缓转动视线,只见手腕上那对玉兰花样式的小铃铛,不知为何轻轻颤动起来,发出清脆悦耳的“丁玲”声。
与此同时,他的余光突然瞥见一道青色的倩影从身边闪过。他猛地转过头,可那人已与他擦肩而过,只留下转瞬即逝的衣角残影,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之中。
那人比他高过一肩,头戴纱质斗笠,面容隐匿在阴影之下,看不真切,一袭青衣随风轻摆。其腰佩玉牌,一柄宝剑悬于身侧,身姿高挑而纤细,清冷的气质在这市井喧嚣中,显得遗世独立。
他望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身影,莫名陷入怔忡。擦肩时的气息带着熟悉的温度,轮廓却蒙着陌生的雾霭。
“清明哥哥,你在看什么呢?快来呀!”女童的催促声再次响起。
“哦……哦!来了!”少年这才回过神,“应该是错觉吧……”他回过头,脚步匆匆,朝着少女的方向奔去,集市的喧嚣再度将他淹没。
待那两道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口转角,身着青裳的女子方才顿住脚步。绣着暗纹的广袖下,微微隆起的胸口带着阵阵起伏,覆着轻纱的斗笠下,唇角悄然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。
她立在斑驳的光影里,似是隔着朦胧薄纱回望了一眼,发间银簪坠着的玉片轻晃,发出细碎声响。
须臾,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袂,莲步轻移,身影逐渐隐没在巷尾摇曳的紫藤花影之中。
吴清明和秋夏沿着蜿蜒小路慢慢走在落日里,路边的野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。
他的眼神游离,似乎还沉浸在与那人错身而过的瞬间。
正当他满心狐疑、暗自揣测时,刹那间,周遭景象陡然剧变!
眨眼之间,他竟置身于一片广袤无垠、水天相融的奇异天地。天地之中,片片绿影婆娑的长竹叶影轻轻随风摇晃。
脚下的水面不仅映着天空,还将他的心跳声放大成鼓点,空气里浮动着若有似无的檀香
他的神色满是惊惶,方才还紧紧相随的少女此刻已不见丝毫踪迹。就在这时,一道身影毫无预兆地凭空闪现,立在他的身前。
来者双手背负于身后,一头乌发随意散落,在微风中轻轻晃动。英挺的眉眼间透着一股飒爽之气,高挺笔直的鼻梁更添了几分冷峻与威严。
“你究竟是何人?还有,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?”
中年男子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温和的笑意,不紧不慢地从少年身旁走过:
“我叫许淳清,不过是个闲散惯了的人。这次就是想找你随意聊聊罢了,无需担心。”
他顿了顿,又接着说道:
“我瞧你那妹妹,根骨不错,在修行上的资质绝佳,实是个好苗子。但你……”
他的目光微微一顿,刻意将少年打量了一番:“生来凡胎,注定只能在这尘世中碌碌一生。”
“我自是知晓的。”少年漫不经心地回应着,眼神却有些游离。
中年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缓缓踱步:
“方才的情形我都看在眼里,你们兄妹二人感情深厚,彼此珍视。只是,你可明白,仙凡有别,终究是殊途,终有分离的那一日?”
“那小女娃天赋异禀,就拿她之前的表现来说,背后似乎还有高人悉心教导。假以时日,必能在修行之路上大放异彩。”
他目光一转:“而你身为凡人,到头来,不过是徒留遗憾罢了。”
少年微微扬起下颌,语气带着些躁意:“神仙就很了不起吗?我倒觉得不过是一群得了天地眷顾的幸运儿罢了。他们拥有再大的神通会给穷苦之人一碗粥?一粒米吗?我是个凡人怎么了?我也有属于我的事情可以做。”
中年眸光微转,神色平静却暗藏锋芒:“仙人为何非要救济世人?你只道他们运气好,却不知那飞升之路,是多少枯骨堆出来的。有人求长生,有人求逍遥,各凭本事修来的机缘,又为何非要拿来渡人?”
少年目光游移,神色陷入沉思,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疤脸少年的身影:“确实,人各有志。但我曾有位朋友,他既无翻云覆雨的神通,身形体力更不如寻常成年人。可他那样的人,却能倾尽所有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要救人于危难。”
他顿了顿,喉结微微滚动:“我没尝过修仙的苦,自然不敢妄议那些大能者经历的生死劫数。”眼中突然燃起明亮的光,语气坚定:
“但我只愿守住本心——见不平便伸手,遇困者就帮扶,能为秋夏哪怕只做一两件事,于我而言便胜过一切。”
“所以我虽是凡人,却也不用仙人可怜。”
中年男子眸光微动,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神色,转瞬便化作饶有兴味的笑意:“小小年纪,倒有这般通透的见地,有意思。”
紧接着,男子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,继续说道:“我再考考你。古来圣贤讲,人之初,性本善;可也有人言,人之初,性本恶。你既然如此能言善道,那你如何看待?”
少年闻言,再次想起那名少年,他眉头微蹙:
“善恶的界限,实在难以界定。有些人看似作恶多端,可或许本心并非恶毒;而有些人表面行善积德,说不定心底却藏着不可告人的算计。关于人之初的善恶,我更不知道了……”
许淳清目光沉静如水,望着少年缓缓开口,声线平和却带着令人深思的力量:
“这世间善恶,从无定数。有人前半生造尽杀孽,却在暮年青灯古佛相伴,日日忏悔诵经;也有人曾心怀慈悲、广施善举,却在某个节点性情骤变,行事乖张暴戾。这般造化弄人,究竟该如何评判?“
这番连珠质问如重锤般砸在少年心头,他本就纷乱的思绪愈发纠结,双眉紧紧拧成疙瘩,眼神中满是困惑与挣扎。
见少年陷入沉思,许淳清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,眼角眉梢尽是温和笑意:“莫要执着于表象。想看清这世间真相,需得用心。“
“心?“少年喃喃重复,眼中满是迷茫。
许淳清并未多言,只是笑着将手掌轻轻覆在少年头顶,动作带着几分慈爱。紧接着,他掏出一枚绣着暗纹的锦囊,郑重地塞到少年手中:
“收好此物,他日或有大用。“
“这......“
少年满心疑惑,刚想追问,却见眼前人影突然变得虚幻。他下意识伸手去抓,指尖却只触到一团虚无。
许淳清的身形正渐渐化作点点流光,消散前,清朗的声音悠悠传来:
“秉持灵犀启慧光,赤子之心守善长......“
那幽远而醇厚的声音悠悠飘散,直至消失不见,与此同时,此地的幻影也一并消逝。不知为何,少年听着那语音,只觉其中透着几分落寞与淡淡的哀伤。
周遭竹影消散的瞬间,秋夏带着哭腔的喊声刺破寂静,现实的蝉鸣与方才空灵世界形成强烈反差。
“清明哥哥,清明哥哥!”秋夏焦急地呼喊着,小手不停地摇晃着少年的手臂。
“清明哥哥,你这是怎么啦?突然站在这儿发呆,可把我吓坏了。”
少年有些慌乱,支支吾吾地挤出一丝笑容:“哈……哈哈,没事儿,我就……就发了会儿呆……”
二人并肩而行,不多时便来到了茗月轩门前。
推开门的刹那间,一道刺目白光如汹涌潮水般扑面而来。两人再睁开时,已置身于一片草地平原之上。
不远处,两道身影静静伫立,一男一女,男子身姿挺拔、风度翩翩,少年一眼便认出,此人正是一年前将自己带到此地的澹台君行。而身旁那位身姿婀娜的女子,自然就是这茗月轩的女主人。
眼见少年与女童的身影在眼前浮现,她将目光转向一脸疑惑的女孩儿,和声说道:“我的宝贝,这一趟可辛苦你啦。我们先离开,姐姐这朋友事要和你哥哥说。”
听到这话,女童瞧了瞧少年,神色犹豫不定,最终点了点头。紧接着,两人消失此地。少年一人,还在原地发愣。
“仙人,……这是要做什么?”少年满脸困惑,出声问道。
澹台君行稳步走近少年,温声说道:“清明,我有一个或许可以让你脱胎换骨遁入仙门的机会,你愿意试么?”
少年闻言,心间猛地一震:“真的吗?”
澹台君行耐心解释道:“它需要以秘法刺激你的灵枢,让其可以生出具有纯净灵力的灵脉,先不论其希望渺茫,你自身也得承受莫大痛苦。”
少年思绪游离,最后平静说道:“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,只要能够成仙,希望再渺茫我也想要试试。”
澹台君行嘴角笑了笑:
“好”
紧接着,青年十快速变幻,繁复的印诀接连打出。刹那间,一个巨大的圆形法阵自他们脚下缓缓浮现。他身形一纵,轻盈地盘腿悬浮于少年头顶。同时,四周渐渐浮现出无数绿色光点,向着阵中汇来
就在这时,吴清明身上携带的锦囊突然一颤,“嗖”地飞出女子让他购置的六株灵植。齐齐散入法阵六个方位。
紧接着,他双手微微一动,两掌之间缓缓浮现出一个古怪的透明小石头。仔细一看,这正是曾经许淳清赠与他的那枚怪石。
小石头刚一出现,澹台君行双手便被无形的雷霆包裹,那石头传出噼里啪啦的炸响,同时,一股火红流光,渐渐遁入少年眉心。
随着时间的缓缓流逝,少年开始只觉一股燥热之感自体内深处悄然升起,起初还能勉强忍受,可没过多久,那剧烈的灼烧感仿若数以万计的炙热针尖,深入骨髓。
就在他嘶吼着痛的快要失去意识之时,一道莫名的外力仿若一柄重锤,狠狠地砸在了他的灵魂深处。
“清明,睡不得!”
青年额头冷汗直流,将声音灌入他的脑海之中……
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,数个时辰过去,澹台君行手里的石头也终于全部炼化,最终化为最后的点点微光,全部遁入少年眉心。
而一旁的少年却没有再次睁开眼,坐在阵中一动不动,仿佛没有了气息……
青年神色也有些慌张起来,他能感受到阵中虽还有庞大的生命之力,却都十分混乱,没有了流去的目的方向。
在少年吴清明的潜意识深处。
四周浓稠如墨,一片死寂的黑暗。猝然间,一抹柔和温暖的光影突然绽现在他眼前。
光影凝聚成一个身影,她缓缓伸出右手,轻轻抚上少年的脸颊,指尖细腻地为他拭去那止不住的泪水。
吴清明猛地扑进那身影的怀中,一股温暖袭来,和他往日在梦中所见截然不同:
“娘?!真的是你吗?娘,我终于又见到你了,你为什么要抛下清明离开啊?”
然而,那光影并未回应他的呼唤,只是静静地、缓缓地抚摸着他的后背。
吴清明一怔,双手下意识松开:
“你……你不是我娘!你是谁?为什么要装作我娘的样子?!”
话音刚落,那妇人的身形如被无形的手拨弄的光影,不过转瞬之间,竟化作了少年父亲的模样。
可还没等吴清明反应过来,这身影再度扭曲变幻,最终竟成了他自己的模样。
“你到底是谁?!”
那幻影并未停歇,再次变幻,成了一团形状似火焰却又透明得好似随时会消散的奇异物体。
“一切众生,本来而有,万灵归一,原本清净。”一个缥缈的声音从中传出,冠绝一切。
就在话音落下刹那,其那诡异的光芒身躯,化作一道流光,瞬间没入少年的眉心……
————
芙蕖洲北域。
开阳山剑宗,一处大殿内。
紫阳长老轻轻抚动着长长白须,端起茶盏,茶汤澄澈如琥珀,映出他含笑的眼睛。
“今年的新茶,火候不错。”他轻啜一口,喉结滚动,皮肤下隐约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,仿佛吞下了什么活物。
玄霄微笑,指尖摩挲着杯沿——那里刻着一行极小的字,写着:
陈氏女,丁卯年生。
“师父,这一杯,可是‘诚心’炼的。”
“小玄呐。“
老者忽然捏碎盏中一片浮叶,汁液竟在案几上爬出蛛网般的红丝,
“火候太大,诚心...就苦了。“
“是的,师父。”
殿外钟声荡过山雾,惊起檐角铜铃。那铃声撞碎在风里,像谁家孩童遗落的银脚镯,在青石板上叮当滚远。
芙蕖洲中东之域。
三人一直朝着山谷以西的外围跋涉,过去了数段时日,曾经频繁出没的凶兽逐渐销声匿迹,让这场险途多了几分难得的安稳。
在澹台神秀的严苛指点与狼群妖兽的实战磨砺下,少年体内灵力如涓涓细流汇成江河,修为愈发凝实。
是夜,山风轻轻掠过。篝火在浓稠如墨的夜色里噼啪作响,火星子扑簌簌窜向半空,转瞬便被黑暗吞噬。
灵瞳裹着粗布毯子蜷在一旁;澹台神秀抱剑假寐,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。吴清明独自坐在稍远处,目光怔怔地望着跳动的火苗,倒映在瞳孔里的光,明明灭灭。
“前辈,您觉得,我有希望追上澹台姑娘吗?”吴清明在心中默默发问。
老者的虚影在空气中微微晃动,似有若无的声音带着几分调侃:“那丫头生来便带着几分神性,天赋卓绝。你若想追上她,自是艰难。不过,只要你肯脚踏实地,一步一个脚印,若老夫心情好了,再点拨你一二,日后在修行路上,倒也能闯出些名堂。”
少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:“若真能变得强大,就算被前辈您夺舍了躯壳,想来也是值得的。”
老者闻言,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:“臭小子,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。待他日老夫兴致来了,便借你这副躯壳,好好去这世间闯荡一番!”
当二者神识对话渐歇,一道纤细黑影悄然挪至篝火旁。
吴清明余光瞥见黑袍下若隐若现的蚀烂指尖,嗓音不自觉放柔:“怎么了?“
灵瞳蜷缩着往火光更深处凑了凑,跳动的火苗将她的面具镀成暖金色:“感觉有些冷,我睡不着,想说说话。“
少年望着那在火光中显得愈发单薄的身形,喉间突然发紧。他忽然意识到,被毒疮日夜啃噬的她,究竟有多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。
她的脸盯着跳跃的火苗:“你和漂亮姐姐的关系真好,她每天都会很耐心地教你功夫。“
“我也好想和漂亮姐姐说说话,让她教教我一两招,但每次看你们打架,我都看不清姐姐的剑式。而且,我感觉她不太喜欢我……“
吴清明心头一揪,看着少女蜷缩在黑袍下的小小身影,强笑道:“怎么会呢?你那位漂亮姐姐她只是性子冷些。“
她声音微微有些低沉:“如果,我不是这副模样,是不是也能和你们一起练剑呀?“她无意识地摩挲着溃烂的皮肤,疼得睫毛轻颤。
少年张了张嘴,那些安慰的话却卡在喉间。
最终,他只沉默着往火堆里添了根木柴,噼啪作响的火星窜上夜空。
少女的脸注视着火堆,面具之下,并不能看清她此刻的面容:
“我不怕疼,也不怕烂……”
“可我怕死了就没人记得娘亲了。所以我很想活着。”
这句话像块滚烫的铁,重重烙在吴清明心口。他猛地抬头,声音不自觉拔高:
“说什么傻话呢?你看,每颗星星都是天上的亲人,你娘就在最亮的那颗里看着你呢,一定会保佑你平平安安。”
话音落下,他指尖轻颤,从怀中摸出几枚布满铜绿的黄褐色古币,边缘还留着岁月摩挲的凹痕。
他利落地扯下衣襟上的粗麻线,三两下搓成细绳,将铜钱仔细串起,郑重地挂在少女颈间:“这是我娘留给我的身价银。我们那儿的规矩,戴上它能驱邪避灾,让你平平安安长大。“
听言,灵瞳沙哑嗓音颤道:“这是你娘亲的心意,太贵重了......“
少年忽然咧嘴一笑:“犯啥傻呢?灵瞳对我来说也同样很重要。“
话音落下的刹那,少女原本僵硬的身躯猛地一颤。破碎干枯的喉咙深处,挤出一声明朗的“嗯!“
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,亮晶晶的,像眶中的瞳眸一样。
夜风轻柔地掀开澹台神秀垂落的发丝。她抱剑假寐的身形微动,纤长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,随着山风轻颤,将那抹泄露的动容重新掩进夜色深处。
翌日。
吴清明与澹台神秀照例在林间空地展开切磋。
剑光乍起,少年身形如狡兔般疾闪,右手倏然探出,精准扣住对方握剑的皓腕,借力一甩,将那道纤影狠狠掷向三丈开外。
“澹台姑娘,你出剑的招式怎么变慢了?”吴清明收势而立,眉头微皱,
“若一味相让,这切磋对我便失了意义。”
澹台神秀足尖点地轻盈落地,青丝随动作飞扬,冷艳面容未起半分波澜:
“对付你,这般速度已绰绰有余。”她反手挽了个剑花,寒芒如星子破空,语气却莫名带了几分不耐。
两日后,山林渐显萧疏,枯木残枝在风中簌簌作响。
少年驻足于视野豁然开朗的荒原,他俯身轻抚头狼“小异“泛着红白光泽的鬃毛:
“替我看好它们。“
话音未落,狼眸忽然泛起幽蓝,喉间发出不安的低鸣。
就在此时,方圆十丈的枯叶突然诡异地悬浮而起,无数暗金色符文在虚空中流转。
泛黄的符箓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,从地底、树梢、云霭中蜂拥而出,每张符纸都膨胀至门板大小,朱砂勾勒的镇魔咒在日光下泛着刺目红光。
云海翻涌如沸,符箓翻飞如送葬的纸钱,那些踏符而来的身影却似没有影子一般,轻飘飘的立于纸上。
道士群中衣袂翻飞,玄色道袍、朱红法衣与月白长衫交杂其间,唯有森冷剑尖如林,齐刷刷指向场中三人。
为首的白袍道士拂尘一挥,声若洪钟震得枯叶簌簌坠落:“孽障!我三山道门已布下天罗地网,今日便是你的葬身之地!“
吴清明猛地将颤抖的少女护在身后,他紧绷的脊背死死挡在她的身躯前:“灵瞳别怕!有我们在呢!“
玄九猛然扯动腰间太阳八卦佩,剑锋直指苍穹:
“启三劫诛魔阵!莫要再让这妖女遗祸人间!我玄九以开阳山名义立誓——生擒此女者,三枚极仙丸即刻奉上!“
话音未落,三方道士双掌翻飞如蝶,三十六道手印在空中凝成玄奥法印。刹那间,天穹仿佛被撕开裂缝,暗紫色的咒文化作实质屏障轰然落下。
“道友们,斩妖除魔,在此一举!“
少年侧身将少女挡在身后,以“小异”为首的七匹血狼獠牙泛着寒光,又将二人护在中央。
突然,身旁一道青色倩影凌空旋身,剑锋掠出,将第一道剑气斩成齑粉。
“吴清明!这法阵会压制我的力量,给我找出此阵的阵眼!“
言罢,女子竟凭一剑,对抗着天空百记剑修,然少年对这阵法却一窍不通。
好在这时,那道沉音再次袭来:
“这三劫阵的阵眼分为三处,天枢劫主杀伐,与雷相克;地煞劫主困缚,于地下三丈;人怨劫主幻术,大多为了遮蔽主阵眼的方位。小子,静下心来。”
吴清明的目光在混战中来回游移,耳畔是此起彼伏的剑鸣与符咒炸裂声。场中女子虽以一敌百,可再拖下去迟早会被耗死在这三劫阵中。
“小异!“他突然单膝跪地,手掌重重拍在头狼脊背上,
“用你的嗅觉,找地底有异常气息的地方!“血狼竖瞳猛地收缩,喉间发出短促的嚎叫,带领狼群分散开来,利爪刨开地面仔细嗅探。
与此同时,吴清明仰首凝视高空。数百道遁光交织成流动的光网,看似杂乱无章的阵型里,他却捕捉到一抹刻意的违和————人群后方始终有个青袍道士,招式绵软避重就轻,每当剑气逼近便灵巧闪退。
“找到了!“他瞳孔骤缩:
“主阵眼不破,辅阵便如野草重生。但是,如何擒出那藏在人群中央的‘阵眼’呢?”
疑惑之时,他忽觉衣角一紧。低头只见小异正用利爪指着不远处。
那里赫然出现一个深坑,一块刻满玄奥符文的金砖符箓正散发着刺目金光。
他拳间灵气骤涨,拳锋裹挟着破空锐响狠狠砸下。金砖符箓寸寸碎裂,爆发出的气浪掀飞四周砂石。
“好样的!“他重重拍了拍小异的脖颈。
“这最后的杀伐阵眼……”他目光随即锁定战场前方——那个周身灵力波动最为汹涌的白袍道士,玄九身上。
似是想到了什么,吴清明扯着嗓子对着高空大喊:“澹台姑娘,用你的雷狠狠的劈他们!!”
少女闻言,原本黯淡的眼眸中电光一闪,周身气势陡然一变,一股凌厉而霸道的气息弥漫开来,隐隐有龙吟之声从她体内传出。
只见她手中的剑气之上闪烁着六道电光,随着她一声轻喝,六道神雷瞬间幻化为龙形,朝着众人所在的方向呼啸而去。
“这?这怎么可能?明明被压制了灵力还有这等逆天威势?!”玄九瞪大眼睛,不禁脱口而出。
雷霆乍响的刹那,阵尾那始终藏头缩尾的青袍道士脸色骤变。他再也顾不得伪装,竟抛下同伴独自遁逃。
玄九见状怒发冲冠,手中拂尘狠狠一甩:“竖子!坏我大事!“
与此同时,雷电轰下,他不得不奋力抗衡。
“赌对了。”他双腿如弹簧般重重蹬地,直扑那仓皇逃窜的单影。
见得此景,在他灵枢的深处,虚影心间淡淡一笑:“不错,倒是有些急智,能借血狼之敏寻地脉阵眼,又靠察言观色揪出阵中主眼,只是最后实力境界还是道硬坎儿啊……
虚影又留下一声笑叹:“算了,看在我心情好的份儿上……”
就在吴清明一拳轰向那人的时候,他的拳头突然爆发出一股雄浑的力量,巨大的灵力波动带着一股业火之势,甚至还未触及那人的衣服,其便已经在拳下灰飞烟灭。
同一瞬间,三劫阵的束缚之力如潮水般退去,场内也仅余那主杀伐的加持阵眼。
另一边,吴清明望着自己仍在微微颤抖的双手,眼中满是难以置信,方才那股磅礴力量仿佛还在体内翻涌。
玄九目光游离,最后又驻足在少女身上,他微微眯起双眼:“哼,虽不知你究竟是何来历,可别以为这样就能胜我。”
其双目上下打量:“仙子这般倾国倾城的容貌,世间罕有。依我看,不如归降于我,我定能保你一生荣华富贵,享尽世间尊荣……”
远处女子却满脸寒霜,十指掐诀:
“云听我令,风为我属,化作神雷,去!”
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下,其手中的剑身骤然爆发出刺目雷光,整把剑仿佛化作了一条蓄势待发的雷龙,猛冲而去。
刹那间,那最后一道杀伐阵眼在这凌厉的攻击下应声而碎。玄九一口鲜血喷薄而出,一条手臂被凌厉的剑气斩落。
其余的剑修们被这恐怖的威势一吓,纷纷化作遁光,慌不择路地逃窜而去。
玄九强撑着剧痛,却是将目光恶狠狠地移动向吴清明:“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,你可知你身后是什么人!”
少年寸步不让,剑眉紧蹙:“我只知道,她,是你们没资格轻易评头论足之人!
“你会害死更多无辜之人!今日之仇,日后我定要你们血债血偿!”说罢,他身影一闪,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。
少年神色未动,只是漫不经心地回头,却骤然看见灵瞳瑟缩在原地,单薄的身躯如风中残叶般不住颤抖。
灵瞳声音发颤,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:“那个人...和之前抓我的是一伙的,他们身上都挂着一模一样的玉佩。”
吴清明目光如炬地望向后方,指节因用力攥拳而泛白。片刻后,他的声线陡然变得温柔:“别害怕,有我和澹台姐姐在,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。”
灵瞳垂眸,语气染上几分落寞:“这里离石子镇不远,我想回去...看看弟弟。”
少年没有丝毫迟疑,剑眉微扬:
“事不宜迟,我们走吧!”话音刚落,他已笑着跨步向前。
握剑女子眸光微闪,紧跟在二人身后。
开阳山剑宗某处。
玄九跪在地上,神色极为敬重地迎着前方一道身影。
烛火摇曳间,那身影露出一张稚童般的脸——杏眼朱唇,头戴一顶缀满婴铃的玄冠,道袍下摆却绣着密密麻麻的《度人经》。
他双眼微眯,嘴尖却环绕着一抹诡异的笑容。
“下去儿吧,二回儿,师父的茶可要换道新口儿了”他声音轻柔,却听得玄九肝胆俱颤。
待其离开,这人坐于木椅,忽然从袖中抖出一个琉璃瓶,瓶内跳动着着数颗黄色弹丸。
“挑哪个好呢?”
最终,其将一枚放入茶盏,杯中却传来阵阵水沸躁动。
“如此活泼的糖丸儿,要是再发酵发酵…就更好了。”
——
天风裹挟着沙砾呼啸而过,三人行至一座斑驳的牌坊前。黑压压的云层低垂,似是要将“石子镇”三个褪色的大字吞噬。
踏入镇中,众人便被一道道奇异的目光笼罩,如芒在背。尤其是那位黑袍女子,所到之处,镇民纷纷捏紧口鼻,更有甚者,当场弯腰呕吐,狼狈不堪。
几人七拐八绕,停在一间破旧的小屋前。黑袍女子的身形微微一颤,她伸出枯枝般的手,缓缓拉开生锈的门栓,每一步都仿佛承载着千斤重量。
艰难地迈进屋内,门上的对联早已被岁月侵蚀得模糊不清,干枯的辣椒串散落一地,她心中了然,这里已没有她心心念念的弟弟。
少年张了张嘴,欲言又止,却被女子提前打断:
“我没事,我现在只想好好活下去。”她的声音沙哑而干涩,像是砂纸摩擦一般。
就在这时,门外传来一阵嘈杂声,一个驼背老头缓缓走了进来。
他上下打量着三人,开口道:“三位看起来似乎不是凡人,到此处来,可是和这家里的人有关?我看那位黑袍的背影,也有些眼熟……”
女子立刻冷声回应:“老爷爷认错了,我们只是看这里门面有些破烂,想着可能会没人住,欲来借宿一晚。”
老者轻叹一声,说道:“既如此,看来是老头子想多了。数年前,这家母子三人突然失踪,此处便成了空房子。细细想来,这家妇人也不容易,第二个孩子刚出生,男人便采药出了意外,女人孤苦一个好不容易将两个孩子拉扯这么大,却……”
说到这里,老者突然沉默,摇了摇头,“唉,这家主人本来就是个心善的,你们在此处住一晚也没什么,不过老夫还有一事想拜托三位。”
他的余光,瞟向众人:
“昨日镇上河流水源突遭变故。上游出现妖物作祟,如今河水浑浊不堪,百姓连日常饮水都成了难题。不知各位能否出手相助,前往探查一番?”
少年面露难色,转头看向黑袍女子。
灵瞳却语气平静:“你们先去吧,我想在此处静静待会儿。”
少年神色紧张,心中满是担忧,迟迟不愿挪动脚步。
“不用耽误太久,二位只需看一眼就行,不用急着处理,天黑前便回。”老者再次说道,少年这才缓缓走出门去。
灵瞳独自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,她的手指轻轻划过桌面上那些用石头划出的图案,往日的种种场景纷纷涌来。
她恍惚看见娘亲就坐在身旁,温柔眉眼弯成月牙,正轻声讲着故事。弟弟清脆的笑声萦绕耳畔,熟悉的场景近在咫尺,仿佛时光从未流逝。
“很怀念吗?”
一个诡异的声音突然响起。灵瞳抬头,只见一位身穿道袍、头戴道冠的矮个道士不知何时出现在面前。
他杏眼微眯,嘴角挂着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诡笑。就在这一瞬间,无数可怕的画面在灵瞳脑海中炸开:
她看到娘亲在其脚下,痛苦地蠕动着;一碗碗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怪药强行灌入自己口中,强烈的窒息感让她瞬间蹲倒在地,双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喉咙,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噩梦般的日子。
“无量天尊~~”
道士唱了个肥喏,袖中滑出半卷《度人经》。
“小友可知?《黄庭经》有云仙人道士非有神,积精累气乃成真……”
道士身形鬼魅一闪,佛尘挥动瞬间,青铜面具碎成两半滑落地上。
那不堪入目的烂肉面庞,尽收眼底,道士调转拂尘,在其脸上深深一刮,任得女子在地上抽搐不停。
“玉液还丹,快成了呢。”
道士眯眼,二指一挥,一颗黄丸强行塞入口中。
“莫怕莫怕,你的娘亲不已被你灌入腹中了么?”
伴随着道士掐诀念咒,灵瞳腹中突传来孩子的哼唱声。正是幼弟常念的采药谣。
道士闻言大喜,掏出一紫金钵孟扣在她头顶。
钵孟内部刻满《血湖经》超度文。
“来,对着钵孟叫娘亲——”
钵中竟响起娘亲的声音:
“瞳儿……”
“乖…把弟弟咽下去……”
她不停地抽搐着,喉间传来呜咽,意识却逐渐模糊。
“福生无量天尊,贫道这可是祝你们全家‘形神俱妙’呢。”
道士袖中拿出三根黄香,就着‘丹液’点燃插于天灵盖之上,烟气凝合成‘合家欢’三字……
远处另外一边。
吴清明和澹台神秀跟着老者渐渐走出镇外,顺着河流步步往上。
天色阴沉的可怕,越走,吴清明心里却愈加发毛,
眼见越走越远,少年猛地一把上前揪住老者的衣领,大吼道:
“到底什么情况?!”
下意识间,少年也不知道自己方才为何要那般做。
突然,后方阵阵哀嚎声传来,少年心跳猛然加快,急忙往石子镇赶去。
刚到镇子口,眼前的大火便将少年的眼球笼罩。
此刻,这里一片死寂,再无半点哀嚎之声。唯有那熊熊燃烧的火焰,不断迸溅出火星,噼里啪啦地作响。
整个镇子的每一处角落,只横陈着无数残破不堪的尸首;被殷红血迹浸染的玩具小鼓上。
以及那瘫倒在尸山血海中,悲恸哭泣的少女————灵瞳
吴清明心头跳的无比之快,他的头脑却一片空白,没有办法思考。
他迈着沉重的步伐,缓缓走近女子身旁。
此时的女孩儿,已经没了面具衣物遮罩,露出满身的烂肉,以及那不停地哭泣哀嚎。
“是我......这些人命,都是我造的孽......”
她每一个音节都裹着浓重的腥甜,像是从溃烂伤口里硬剜出来的呜咽,在死寂中碎成刺耳的颤音。
刹那间,远方天际轰然炸开刺目白光,恍若千百个烈日同时坠落人间,灼得人睁不开眼。
紧接着,无数道剑光撕裂云层,白衣剑修如潮水般自九霄压下,凛冽剑意将整片苍穹都染成森冷的银白。
为首之人负手而立,细眉下杏眼微眯,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——赫然是先前那诡谲的道士。
道士负手而立,衣袂随风轻摆:
“小家伙,你拼了命护着的无辜之人,如今双手沾满的鲜血,可比你以为的恶人多得多了。”
一旁,澹台神秀脸色苍白,紧紧握住剑柄的五指指节泛白。阴沉的天空,落下无数雨点。
倏地,女子化作一道锋芒,伴着细雨划破长空。
见此,道士神色平静,语气淡然:
“诛邪。”
身后数道白影同时间倾巢而出。细雨夹杂着剑声雷鸣在耳边隆隆作响,却不及眼前的哭哑之音震耳。雨点顺着少年的面庞,从眼角流下。
“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......”她佝偻着身躯,喉间溢出破碎呜咽,
“我好想再见娘亲一次啊......”
话音未落,远方天际轰然炸响沉雷般的怒喝:“魔女!你还不认罪!
吴清明猛地攥紧双拳,他赤红着眼,朝着云端那群白衣身影嘶吼:
“她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!为什么你们就不能放过她?!你们口口声声说诛邪,你们诛的是什么邪?!”
“包庇邪人罪加一等!我等便连你……”
突然剑光划过,此人的头颅已被穿在了那清冷女子的利剑之上,而后随手一甩,丢落地面。
一时间,双方再次陷入剑光交织之中。
地上,少女腐烂的手臂突然抓起一旁的剑刃,将剑柄递到少年手中:
“我好怕,真的好怕......”
“我双手沾满鲜血,造下了这么多孽,娘亲一定不想再见到我了......我好害怕死了又变成一个人……”
“但是灵瞳知道,现在,我必须死……只是,我想让清明哥哥,最后送送我。”
少年却始终无法接过那向着自己靠近的长剑。
她见他迟迟不肯接过剑,那低沉沙哑的呜咽又更大了些。
突然,女子右手猛地用力,竟带着泛出毒气利掌,穿过了自己的胸膛。
黑色的血水从她的嘴缝止不住溢出,淌在全身的烂肉之上。
吴清明瘫噩在原地。
天穹之上,百余剑修结成的剑阵在她剑影翻飞间轰然瓦解。白衣翻飞如雪片坠落,那无数修士竟无一人能挡其锋芒。
杏眼道士负手而立,望着战局骤变,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轻笑。刹那间,桃木剑已稳稳握于掌心。下一秒,他身形如诡异扭曲,眨眼间便闪现在女子身前。
女子几个剑光斩去,然而那身形却在空间各处爆闪,竟是接连躲了过去:
“小丫头确实有点架势,不过‘天星’和‘地磐’整整一个境界的差距,还能斗过贫道?”
时间流逝,女子清冷的面庞愈加苍白,渐渐失去了力气。
“这株好药,贫道便收下了。”
道士突然结下二指手印,一手莲花印散出金光,就要将其罩下。
然而顷刻间,澹台神秀神色一厉,大吼道:
“给我出来!”
随即一阵金光,竟是从女孩儿额头中心,一抹玉兰花印之中绽放而出……
地上。
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二人身上,灵瞳的生气飞速流逝。
霎然间,一抹似有似无的气音,微微颤颤传入少年的耳中:
“冷……
“好冷啊……”
似乎听到了女孩儿的呢喃,少年睫毛轻颤,缓缓看向那浸在雨水里丑陋不堪的腐烂肉体。
突然,一阵暖流,从她的背后传来。
那暖流,渐渐蔓延,传至她的胸口处。
只见,少年不知何时,已经悄然挪至她的身旁,用他那并不宽大的胸膛和手掌,将那满是毒疮,触之即死的身体,全然抱在了怀里。
————
“娘亲,你在干什么呀?”
“这是艾草,可以帮你驱蚊哦,小瞳快睡吧……”
“那你会一直陪着我睡觉吗?”
“会呀。”
“那娘亲答应我,我就算睡着了也要陪着我。”
“好,好,好。都依小瞳的。”
“姐姐,为什么我们没有爸爸?学塾里的弟子们老是欺负我,还说就算把我打死,也没有爸爸会帮我报仇……”
“小眸,你要是再这么说,姐姐可真的要生气,不要你这个弟弟了哦。娘亲一个人把我们拉扯大,已经很不容易了。你是个小男子汉,难道不应该快快长大,好好保护娘亲吗?”
“姐姐,我知道错啦!以后我不仅要保护娘亲,也要把姐姐护在身后,不让任何人欺负你们!”
“……”
脑海里,片片画面在女子眼前闪过,那胸口处的温暖缓缓袭来,这份温暖她似乎已经许久没有感受过,两只手不自觉将少年的身体抓的更紧。
吴清明仍然将其抱在怀中,尽管胸口处的毒素已经渐渐染黑胸膛,被腐蚀的血肉一块接着一块的落下,他依然不管不顾。
少年微微扬起嘴角,清浅的笑意染上眉梢,他淡淡传唱起那句,娘亲从小给他唱的睡谣:
“月儿明,风儿清,摇啊摇,到天明……”
“青石板,小巷深,娘亲在,梦儿甜,星儿闪,云儿飘,乖乖睡,没烦恼……”
“月儿明,风儿清……”
“……”
少女的嘴角划过一丝弧度,她看到,一位温柔的妇人和男人,拉着一幼男,缓缓朝着她温柔地招着手。
隐约间,吴清明紧闭的双眼,似乎看到了一个女孩儿,女孩儿长得非常漂亮,笑起来很好看,她有一双极其清澈的灵瞳,比这世间任何的山水美玉,都要好看。
一滴清泪从她的眼角流下。
刹那间,原本幽静的周遭突兀地响起一阵“叮呤当啷”的脆响。
吴清明如遭雷击,猛地睁开双眼,目光惊恐地落在那散落在地的“身价银”上,那正是他亲手为她串起的铜钱。
紧接着,他感到怀中一轻,那小小的身躯竟在眨眼间幻化为漫天飞萤。点点荧光围绕着他缓缓盘旋。
三圈过后,飞萤四散而去,只余下一条绕了三匝、打着如意结的红绳,在微风中轻轻摇曳,缓缓落入他的手中。
几乎是同一时间,那道士突然掐住自己喉咙,指缝里渗出黑血——
那血竟凝成《黄庭经》的字句,又瞬间被火焰焚毁。
他腰间悬挂的一味褐色悬葫炸裂开来,数十只蛊虫像是发疯似的,疯狂啃咬他的七窍。
“三尸反噬?!不可能!“
他尖叫着抓挠胸口,皮肤下浮现出和灵瞳一模一样的丹毒纹路,血肉竟也开始变得腥腐。
他连忙将目光看向地上的少年,大声吼道:
“怎…怎么可能??!你这个臭小子!!竟敢坏我道行!!”
话毕,未等澹台神秀那眉间剑光落下,这道士却以一种极为诡异的遁术飞速逃离。
然而女子的剑光却依旧抓住一抹间隙,金光闪过,那道士的一只手臂已生生落地。
那断臂落下之后,竟是在地面散作无数躯虫,四处消散。
天边,乌云淡淡褪去,夜色的星光在那轮极为猩红的血月下,显得无比黯淡。
吴清明死死跪扑在原地,蜿蜒的躯体吊挂着他那颗低垂的头颅,缭乱的头发之下,难以看清面庞。
“我……错了吗?”
“什么是善…什么是恶…?”
“什么是好的…什么是坏的…?”
“正道是什么?,魔又是什么?”
“我当初的善意…错了吗?”
“不…不对,如果灵瞳她是因为暗地里遭遇了什么毒手呢?那群道士来的那般凑巧……”
“不…不对,如若今日发生的事,并无他人指使,灵瞳因为控制不了毒丹而突然爆发呢…”
吴清明的声音在血月下震颤:
“我…我又是谁?我做的这些究竟是对是错…”
他右手拾起方才的剑刃,寒芒抵住剧烈起伏的胸膛。
他骤然发力的瞬间,一股冷香却扑面而来——
澹台神秀不知何时已从背后环住他,如霜雪般的指尖死死扣住剑刃,左手贴在他被毒雾侵蚀的胸口,灵力化作银丝飞速缠绕成缚结。
“放开我!”
吴清明喉间溢出呜咽,绝望如同潮水将他淹没,
“你不明白吗?无论真相如何,那些亡魂都因我而死!我才是该下地狱的人!”
然而清冷少女的手却陡然收紧,那冰冷的面颊上,垂下两滴晶泪:
“灵瞳她…最后是笑了吧?”
少年的挣扎骤然僵住。
女子再次带着细微的颤音追道:
“对吧?”
他颤着点了点头,咸涩的泪水无声划落衣襟。同时,手中的红绳,被他紧紧攥住,贴于胸口处。
翌日。
少年与少女,将石子镇中的所有村民尽数埋葬,而那少女的墓碑,二人却单独选了一处视野开阔,风景好的地方。
当那刻有灵瞳之名的墓碑缓缓立起之时,周遭的空气陡然间变得有些异样。
无数猩红的彼岸花,竟诡异地从地面破土而出,像是地狱中伸出的触手,将这方小小的墓地环绕。
澹台神秀望着这一幕,神色黯然,轻轻叹了口气道:“看来,那些不幸逝去的村民们,心中的怨恨依旧难消,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。也是……”
少年却神色正然,走到墓碑前,声音轻柔而平静:“地狱有什么好怕的?谁欺负你了,到时候跟我说!”
说罢,他取出一把利刃,割开自己的手掌,将自己的鲜血洒在墓碑四处。
“我觉得凭他这废物没本事保护你,还是让姐姐来吧。”旋即,少女竟亦将玉腕割出鲜血,洒于四处。
陡然间,随着二人血液洒落,那无数彼岸花突然自燃,灰烬中浮起幽兰光点,那焦土之中,竟开始绽放出许多银白色的月见草来。
一阵山风拂过,夹携着阵阵铃响,拂至月见草的花心,带着阵阵艾草的香味,轻柔触动着两人鼻尖。
吴清明对着澹台神秀会心一笑:
“你听见了吗?”
“?听见什么?”
“我听到,灵瞳在对我唱昨天我给她轻哼的歌谣。”
“你还会唱歌谣?本姑娘怎么从未听过?现在唱给我听听!”
“不要不要!”
“你给本姑娘站住!”
“……”
——
——
在距离开阳山数十丈之外。一白衣道士踉踉跄跄,从高空跌落泥潭。
他七窍已经腐蚀的快要失去形状,无数月见草竟自他的体内拔根而起。
“这毒……竟是慈母心!”
那掉在他面前的道冠之上,五岳真形图突然渗出血墨,将泥水染成卦象。
他挣扎时掐出的法诀,竟是让月见草,编制成了,往生咒。
可,每句经文,都缺了一个最为关键的字。
伴随着喉间最后一株月见草的生出,道人离了最后一口气。
就在他咽气瞬间,泥潭里突然浮现出无数婴儿手掌般的莲叶,每一片都写着,那缺失的所有字。
在那翻白的眼瞳深处,一位紫袍道人缓缓走至其身旁,袖中滑出一把玉茶匙,轻敲徒弟天灵盖:
“火候不足啊…“
碎裂之声如冰裂,湿粘的液体从中流进茶匙,被他优雅地倾入琉璃瓶。
“下次记得——“他晃了晃瓶中浮沉的黄丸,
“慈母心…得用文火慢炖。“
说完,紫阳道人闪过一抹寒光,弹指间便将其化作一黄色小丸,装进了琉璃瓶……
吴清明记得自己死了。
那道剑光与他对撞的时候,——左眼看见那团刺光,朝着自己的另外一半躯体飞来。
他斜斜分开,像被剁开的鱼。
可他现在却睁着眼睛。
腐叶的霉味钻入鼻腔,头顶是遮天蔽日的巨树,枝叶间漏下的光斑刺得他瞳孔发疼。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,又摸了摸肚子——没有血,没有裂开的伤口,甚至连衣服都还是那件粗麻短打,只是破得更厉害了。
“……我没死?”
他猛地坐起身,随即被腹中刀绞般的饥饿逼得蜷缩起来。
三天了,自从在这片陌生的山林里醒来,他没找到一粒米、一口饭,只能靠溪水硬灌进肚子,骗自己还活着。
这里的一切都大得可怕。树高得仰断脖子也望不到顶,夜里的兽吼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哭嚎,有时像女人,有时像婴孩,听得他浑身发抖,只能拼命爬上最高的枝丫,缩成小小一团熬到天亮。
……这里不是家。
他那个被灰雾笼罩的小镇,没有这样的树,没有会发光的溪水,更没有那些蹄下生风的“怪物”——那些长着四条腿、鬃毛飞扬的巨兽,背上还驮着人,飞驰时尘土里竟闪着金屑般的光。娘亲曾用木炭在地上画过类似的形状,说那叫“马”。
可画里的东西,怎么会活过来?
“得……得找到人……”他咽了咽干裂的嘴唇,摇摇晃晃地朝着远方的城影走去。
城墙比镇上的山神庙还高,石砖缝里嵌着几道新鲜的裂痕,像是被什么利器劈出来的。城门顶上刻着三个大字,他不认得,但下面排队的行人中,有人嘀咕着“济湓城”。
队伍最前头,几个佩剑的外乡人正把通手中玉牌甩到守军脸上。士兵见得牌上身份后,非但不恼,反倒赔着笑弯腰让路。吴清明攥紧了衣角——他见过这种表情。
在镇上,父亲见到马艳时,就是这表情。
可下一刻,他的肚子突然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哀鸣。
前排一个剑客猛地回头,视线如刀刮来。
吴清明僵住了。
那人的眼睛……是金色的。
进入到关中,人流亦渐渐多了起来,古色古香的建筑房木,幢幢映入眼帘,周转街道,巷口交汇亦是数不胜数。
济湓城的石板路白得晃眼,街边蒸笼掀开时腾起的雾裹着肉香,直往他鼻子里钻。
他捏着娘亲留下的绣帕——那里面包着数十枚铜钱,圆圆的,边缘有些发黑,像是被浸过又晾干的样子。
“娘……”
他咽了咽口水,挑了一间最小的食铺。柜台后的胖掌柜正叼着烟斗拨算盘,眼皮一掀,目光像剔骨刀般刮过他破烂的衣角。
“我、我有钱!“男孩踮脚举起一枚深褐色钱币。
烟斗“当啷“砸在柜面上。
掌柜的指节粗得像腊肠,一把拍飞他手心的铜板:“这是什么鬼画符废铁?!“黄褐钱币滚到阴沟里,惊起几只绿头苍蝇。
脖颈被掐住的瞬间,吴清明突然想起,小时候被一个高他一个头的同龄骑在地上——拇指抵住喉结,其余四指扣紧颈脉。
他被甩出门时瞥见墙上价目牌:素包子三文,肉馅五文。
“他们用的钱……是长条状的?”
趴在地上咳喘时,他注意到路人腰间晃荡的钱串:银闪闪的方条,穿着红绳的玉片,还有刻着符文的竹签。最穷的挑粪工掏出的也是青灰色方孔钱,和他被拍飞的那枚全然不同。
绣帕里剩下的九枚铜钱突然烫手起来。
城墙阴影里,青砖缝里钻出的野草正搔着李行冬的脚心。他斜倚在晒得发烫的瓦片上,用豁口的陶片折射阳光,将光斑精准晃进铁匠铺学徒的眼睛。
“三、二...“他数着底下铁匠铺学徒的哈欠,突然瞥见街角骚动。一个粗布少年正被推搡着跌进阴沟。
“哟呵!“
李行冬吐出麦秆。那截草杆精准落在铁匠衣领里,惹得壮汉暴跳如雷。他趁机翻上墙头,破裤腿露出的小腿肚上还留着上次偷枣时的竹竿抽痕。
“新来的雏儿?“疤脸少年舔舔嘴角。
说罢,其又翻了个身,翻出个账本,耷拉在墙头:“啷个哩个啷……”
又用戏腔道:
“让本账房先生瞧瞧……”
“李家的小婊子还欠着老子五十文……啧。”
少年无意识地摩挲着小臂上的淤青。“小爷这回可要涨几倍利息了。”
他又将簿子翻了一页:
“张建孝…十文…孟夏初二下乡看老娘,我算算…”
“嘶…不就是今日?上回你家那条老土狗可追了我三条街,今儿个小爷就多带一文利息!当做……”
说着说着少年开始发出阵阵闷哼,连带咳嗽起来,旋即又将腰间葫芦取下灌了两口:
“这井水啥时候掺了铁锈?”
他瞄了只眼睛向葫芦口看去,又淡然转过头,随手将那抹红印拭去。
————
“如今几千年过去,最后亦怕物是人非了,没想到,人族这边的的天下,日益腐蚀的这般严重。”
小城里,一男一女静步共行,男子身高八尺有余,一袭黑衣包裹全身,脸廓棱形分明,只是那双目之上却绑有一条黑绸带,即是这般,俏人之色亦不遮分毫。
男子左手提一把青金色长剑,右手高举一把油纸伞,伞下另一人,是位矮其一头,身着古朴简衣的女子,淡淡素容,却隐隐有种沁人心脾之感。
“寒烟哥想那么多干嘛呢,反正暂时轮不着咱操心”
女子悦色回答。
“异宝现世,利益熏心,弄得此般人心惶惶。”
女子淡淡道:
“这南离国,举国上下都没有几个厉害的人物,朝中混乱,长官无能,国君又昏庸。”
又继而道:
“还是北方的常安都那种大国要安生顺眼的多。”
青年淡道:
“但,环境越大,也越容易生蛀虫,腐蚀它物……”
一旁丽影面露寒光:
“他们大概也料不到,昔日如此嚣张跋扈,今日却会有这番下场,如若再让他们知道他们所见不过冰山一角……”
男子若有所思:“内忧外患,唯一能挑起重任的人,却被针锋所指……算了,就算人族亡了,和我等又有何干系呢。”
小雨淅淅沥沥,倒也不大,乌蒙蒙的天气为两人增添了些诡谧感。
走过一处道路拐角,竖着一副暗沉的招牌,二人缓缓向其走去。
小店里,有些静悄,二人的身影照进门面,映射在一位睡靠背椅的掌柜身上,其抖抖眼皮,这才意识到进来了人。
“二位客官光临小店,有什么需要?”
黑衣男子走至柜台处,伸过手放下,显现出一锭白银:
“二间上房,驻足一宿,饮食不用。”
他立马取出两块儿黑色木牌,恭敬地递与黑衣男子手中:
“小的就不叨扰二位了,有事随叫。”
男子点头,二人却并未先行上楼,而是走于大厅。
黑衣男子脸色微凝,掏出一块蓝玉,旋即结出几道手印,
片刻后他才缓缓睁开眼:
“果然一个都没有吗?”
女子见状,也掏出了一块类似的玉牌,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,最后却也是摇了摇头。
——
墨色浸透济湓城东的街巷,犬吠声骤然撕裂夜幕,惊得老槐树簌簌抖落满枝碎叶。
此起彼伏的鸡啼混着粗粝叫骂,几户人家的窗棂次第亮起昏黄油灯,光晕在结霜的窗纸上晕染成模糊的光斑。
待到举着锄头、攥着棍棒的汉子们撞开柴门,只瞥见墙头晃动的黑影。
少年身形一瘸一拐,在月光下投出歪斜的剪影,翻墙时带落几片碎瓦,跌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待众人追到墙根,唯有凛冽夜风卷着几片枯叶打旋,空荡荡的巷弄里早没了踪影。
“狗日的!又让这小贼溜了!“为首的壮汉子踹飞脚边石块,震得墙根野菊簌簌发抖,
“下次定要打折他另一条腿!“
“还不是老刘心慈手软!“同伴啐了口唾沫,火把映得他满脸狰狞,“上次明明能废了他,偏要在那崽子脸上烙贼字!这下倒好,留着力气让他跑了!“
“……”
暗巷深处,少年倚着斑驳的砖墙喘息。月光从檐角漏下,在他攥着的账本上投下细碎银斑。
“张健孝......今日收账顺遂......“他舌尖舔湿笔尖,墨痕在泛黄纸页上蜿蜒,忽被脚下凸起的青石绊得踉跄,整个人撞在长满青苔的砖墙上。
“我靠!“
少年翻身坐起,对着身后朱漆剥落的门扉啐了口唾沫,“铁公鸡,连自家大门前都舍不得修葺修葺!“
掸去裤腿尘土时,怀中硬物硌得肋骨生疼,这才想起怀里还揣着个用丝线缠了又缠的布包。
解开层层布片,露出一块裹着蛛网般霉斑的梨膏糖。糖块边缘早已干裂,却还泛着微弱的琥珀色。少年用指甲刮下几块尚能入口的碎屑,混着夜风嚼得咯吱作响,随即将霉块朝墙内一抛。
墙那头顿时传来犬吠,他倚着墙笑出声,指节叩得墙面咚咚响:“尝尝小爷的谢礼!下回见着我,把你狗嗓子收着点!“
夜色,子时月升至天顶,他光明正大走过几处巷角,冷风簌簌的城中已经没了一个人影。
最后他来到一个极小的冒着烛光的铺子。
三更烛火将熄未熄,在案几上投下浓稠如墨的暗影。
佝偻的老人歪在檀木柜台后,鼾声混着零星呓语,惊得梁上灰燕扑棱棱掠过。柜台下的木格空空如也,唯有最里层还剩几块裹着油纸的梨膏糖,深褐色糖块在幽暗中泛着琥珀般的光泽。
破布少年数了数兜里的铜钱,随即掏出七十五枚轻轻搁在案上,拿油纸裹起五块糖揣进怀里,便打算悄悄离开
“啧啧,这偷摸样儿越发长进了。“
沙哑嗓音惊得少年猛然回头,只见老人不知何时支起身子,浑浊老眼眯成两条细缝,指节叩得柜台咚咚作响。
“小爷我给过钱了好么?!“
老人嘴角歪笑着,点了根老烟枪:“呵,整个济湓城,有几个人会卖给你东西?”
少年梗着脖子,狰狞的疤痕随动作微微凸起,
“老东西还好意思说!这梨膏糖,旁人买只需五文,到我这儿倒成了十五文!翻了三倍啊!要不是小爷常来照顾生意,你这老骨头早喝西北风去了!“
他又嬉皮笑脸往前蹭,袖口蹭过柜台积灰:“您老无儿无女的,不如把这营生交给我?保管让老城隍庙梨膏糖的招牌,比西街绸缎庄的灯笼还亮堂!“
“滚!“
老人怒色破骂:“也不撒泡尿照照,哪个正经人家会把生意传给你这偷鸡摸狗的毛贼!“
少年倒退着躲出门外,迈着轻快的步子,扯着嗓子喊:“小爷我可没少帮衬您这生意,铺子舍不得送,那大方点,送几块糖,打个折呗!”
老人一听,顿时火冒三丈,眼疾手快地抄起一把糖勺就扔了过去,嘴里骂骂咧咧:“你个小兔崽子,还得寸进尺了!我送你奶奶个大毛驴哟,赶紧给我滚!”
夜风卷着不成调的哼唱飘进巷子:
“啷个哩个啷——给秋夏买糖吃喽——“
跑调的嗓音混着铜钱撞击声,跌跌撞撞融进三更梆子声里,惊起满街星子在青石板上跳荡。
济湓城北,十丈长河自西奔涌向东,宛如一匹银缎横陈天际,将整座城池拦腰束起。
在石桥拱卫的阴影下,荒草摇曳间竟透出一线幽微烛光。李行冬拨开缠结的藤蔓,朽木搭就的暗门发出刺耳呻吟。
昏黄光晕里,扎着双髻的女童歪趴在斑驳的黑褐色桌案上,碎发黏在泛着薄汗的脸颊,两条小辫子松散得快要散开。
她垂落的手臂下压着张皱巴巴的草纸,口水洇开大片墨迹,歪歪扭扭的字迹依稀可辨:
“今日收账,方石子三颗,小鱼两条……”
少年望着这副憨态,喉间溢出半声叹息,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叩在她发顶:“这丫头……”
女童猛然惊醒,双手护住脑袋,杏眼泛起泪花,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困意:“疼!哥哥干嘛打我!今天怎么比往常早这么多?”
李行冬随手抛去油纸包,梨膏糖特有的甜香顿时弥漫开来:“瞧瞧你写的天书,又在捣鼓什么名堂?”
女童仰起沾着墨迹的小脸,眼睛弯成月牙:“我照着哥哥的账本画的!等学会算账,就能帮你收账啦!总比成天闷在这儿数墙缝有意思!“
少年的指节悬在半空凝了一瞬,最终还是轻轻叩在她发旋:“教你习字读诗,是盼着你识理,不是在这潮湿洞里学这些。“
“读书哪有和哥哥出门有趣!“女童麻利拆开糖纸,梨膏糖琥珀色的光泽映着她亮晶晶的眼睛。
她掰下一半递过去,糖渣簌簌落在衣襟:“哥哥也吃!“
李行冬别过脸躲开,耳尖却泛起薄红:“快拿开!整日嚼这些甜腻东西,我都坏了牙。“
他瞥见女童鼓成包子的腮帮子,又补上一句:“明日开始加两篇课业,省得你闲得发慌。“
秋夏鼓着腮帮子嘟囔,粉嫩的嘴唇几乎能挂住油瓶。李行冬背对着她,指尖灵巧地探入墙角蒙尘的陶罐,摸出一吊用红绳穿就的铜钱。
那些钱币大小不一,在烛火下泛着陈旧的铜绿。他又从怀中取出了一枚今日刚得的铜币,将其和它们连结在一起。
“过了今夜,我的小秋夏就五岁啦。“
他半跪着将钱串绕过女童纤细的脖颈,红绳擦过她细软的发丝,惊起几缕带着蜜糖香气的暖风。
秋夏皱着鼻子向后躲,羊角辫跟着晃出凌乱的弧度:
“丑死啦!我才不要戴这个!“
李行冬却不恼,指腹轻轻抚过她发烫的耳垂,粗糙的手掌灵巧地在钱串末端打了个紧实的死结:
“这是百家钱,哥哥跑遍了城里一百户人家才凑齐的。戴上它,秋夏就能把福气都拢在身边啦。“
“福气是什么呀?“女童仰起小脸,睫毛扑闪着扫过李行冬的手腕。摇曳的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砖墙上,像只毛茸茸的小兔子。
他望着那双清澈的眼睛,喉结滚动片刻,忽然露出狡黠的笑:
“福气啊......就是以后每天都能吃到比云朵还甜的梨膏糖,想吃多少就有多少!“
秋夏的眼睛瞬间亮得像浸了月光的溪水,刚才的嫌弃一扫而空,她踮起脚尖搂住李行冬的脖颈,红绳上的铜钱撞出细碎声响:
“那我要戴一辈子!谢谢哥哥!“
“如果我是正派,会用‘浩然正气’压你,是魔教,就拿‘快意恩仇’诱你。”醉汉摇晃着身子,指尖突然点在他心口,“可你呢?到最后连自己信什么都忘了。”
吴清明僵在原地,瞳孔震颤。半晌,他才踉跄着后退半步,喉结上下滚动:
“你喝醉了,满嘴胡言乱语!酒钱我已经付过,咱们两清了!”话音未落,少年已转身疾走,衣摆被风掀起又重重落下。
李无咎忽然身形一晃,眼看就要栽倒在地。就在吴清明松了口气的刹那,空气突然发出细微的嗡鸣——那醉汉竟鬼魅般瞬移至他面前,锈迹斑斑的铁剑不知何时出鞘,森冷剑锋悬在喉间半寸,连呼吸带起的气流都能擦过剑刃。
周遭的喧闹声骤然消失,一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落,刚触及剑锋,竟无声裂成两半。
一股酒气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:
“你说......我真的醉了么?”
寒光一闪而逝,不过数息,铁剑已回鞘。李无咎又变回那副邋里邋遢的醉态,摇摇晃晃地伸手拍了拍吴清明僵硬的肩膀。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,继续在街巷中漫无目的地走着。
吴清明攥紧拳头,沉默良久,终于开口:“前辈,您方才说的先天一气……究竟是什么?”
醉汉斜睨他一眼,脚步踉跄着凑过来:“哟!这会儿知道叫前辈了?不过这称呼太老气,配不上我这风姿!你得叫我‘天下第一剑’,或者‘天下第一帅’——这名号,江湖上可都认!”
少年呆愣半晌,结巴道:“您、您说什么?”
“不信?”李无咎啐了口酒沫,仰头灌下一大口烈酒,喉结上下滚动,
“先天一气,人人可修,却人人不同。老子浪迹江湖这么多年,酒就是我的气!你自己的气……”,
他打了个嗝,“连你自己都摸不透,旁人又怎么能懂?”
“我的气……”吴清明喃喃自语。
话音未落,眼前寒光骤闪。
李无咎的铁剑直指他咽喉:“拔你的剑。”
“为……为何?”吴清明本能后退半步,掌心沁出冷汗。
“我最后说一次——拔你的剑!”
李无咎突然暴喝,浑浊的醉眼里翻涌着森冷杀意,剑尖几欲刺破少年衣襟。
吴清明咬咬牙,抽出腰间白玉剑。寒芒刚现,铁剑猛地劈来!两剑相撞的刹那,白玉剑竟如断弦之箭倒飞而出。
未等他站稳,铁剑剑柄已重重砸在胸口,将他掀翻在地,在青石板上滑出数米,撞得街边货摊轰然作响。
“没了先天一气,你连剑都握不住,又能成得了什么事?”男子收剑而立,酒气中混着铁锈腥甜。
吴清明死死咬着下唇,指节因攥紧剑柄而泛白,突然对着李无咎嘶吼起来:“可救人的剑难免会沾血!善良与正义哪有什么绝对?恶人的皮囊下,就一定藏着恶的心吗??!”
话音未落,李无咎身形如鬼魅般疾掠而至,罡风卷起少年凌乱的发丝。
“小子,你听好了,老子行走江湖,身为浪客更是一个剑客,而剑客,不需要分得清醉醒,只需要分清————这一剑下去,是为了杀人,还是救人。”
吴清明僵在原地,却被李无咎一把拽起。
醉汉猛地指向街角“合欢楼”的金牌坊,浓妆艳抹的女子正倚着富商款步而入,罗裙半敞的模样惹来路人侧目。
“瞧那女子,是不是觉得轻浮浪荡?”李无咎嗤笑一声,酒气喷在少年耳畔,“可谁又知道她要养活五张嘴巴。老子喝过‘魔教’供奉的酒,甘冽醇香,不比名门正派的差半分。”
吴清明嘴角泛起一抹苦笑,眼中满是无奈:“前辈,若修仙之人皆如您这般随性,那这修仙之道,可就显得太‘俗气’了些。”
李无咎闻言,鼻腔中重重地嗤笑一声:
“修仙?修他娘的闭口禅吧!”
他大大咧咧地扬起大拇指,随意往后一指远处的山峦,撇嘴道:“像那些个缩头乌龟一样,几十年窝在山洞里,不是啃书就是嗑药,就为了求个永生?”
说罢,他仰脖灌下一大口酒,喉结滚动间,喉间发出满足的声响。
接着,他一把抓起火堆旁滋滋冒油的烤羊腿,大口咀嚼起来,油脂顺着他的嘴角流下,滴落在破旧的衣襟上:
“人人都想着修仙,人人都盼着成仙。哼,到最后修得个铜皮铁骨,却连喝醉时扑通的心跳,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疼都尝不到。”
“与其情欲受限,远离红尘,老子还不如找几个小美人儿……”
吴清明正听着,不经意间,目光扫到李无咎背后的铁剑似是极其轻微地颤了一颤。刹那间,李无咎面色骤变,整个人如遭雷击,猛地弓起身子,连着咳了数声,脸上泛起一片不正常的潮红:
“嗯哼!咳咳……还不如几口酒下肚,醉死在路边来得划算。”他慌忙改了口,眼神闪烁,下意识地伸手抚上背后的铁剑。
话音刚落,李无咎身影一闪,瞬间出现在少年身旁。他大手一伸,像拎小鸡似的揪住吴清明的衣领,眨眼间便将少年提上了树丫间,两人并排而坐。粗壮的树枝被压得微微下弯,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。
“来,干了这口酒!”李无咎咧嘴笑着,将酒葫芦硬塞到少年手中。
吴清明慌了神,双手忙不迭地推搡着,脸上满是抗拒:
“我真不会喝酒,而且我也不想喝…我怕……”他的声音微微颤抖,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。
“……别人…不喜欢。”少年嗫嚅着,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。
李无咎原本眯着的眼睛陡然一亮,脸上浮现出一抹促狭的笑意。
他挤眉弄眼地凑近少年,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肩膀:“呵,毛都没长齐呢,就开始惦记姑娘了?”
“我……我没有!”吴清明涨红了脸,急声辩解,眼神却有些躲闪。
“没有?你没有什么呀没有?看看你这尿样!连口黄酒都不敢喝,剑都握不稳,还敢说喜欢姑娘?”醉汉李无咎突然拔高了音量。
话音刚落,李无咎又突然将脸凑近,浓烈的酒气直喷在吴清明脸上:“告诉你——江湖上最厉害的剑客,要么滴酒不沾,要么千杯不醉……可你这种喝不喝都哆哆嗦嗦的……”
“……迟早死在别人剑下!”汉子突然怪叫一声,还做了个狰狞的鬼脸,吓得吴清明猛地“啊”了一声,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颤。
“好小子!嘴张那么大!来,走一口吧你!”
说时迟那时快,李无咎一把将酒葫芦口塞进吴清明嘴里。吴清明躲避不及,连连呛了几口酒,咳嗽着从树干上狼狈地摔倒在地上。
“你!……”吴清明又气又恼,涨红着脸刚要发作。
“哈哈,这不是喝得挺豪爽嘛!”李无咎看着吴清明的窘态,笑得前仰后合,眼中满是促狭。
吴清明又羞又恼,脸颊涨得通红,见状立刻将玉剑与铁剑一并高高举起,朝着李无咎怒吼一声便冲了过去,狠狠劈下。
“哈哈哈,打不着!打不着!继续来追呀,小垃圾!”
李无咎一边大笑着,一边灵活地左躲右闪,还不时挑衅地朝着吴清明做着鬼脸。
然而,这股子冲劲并未持续多久,吴清明便脚步虚浮,身形也踉跄起来。
终于,在勉强迈出几步后,他眼前一黑,“扑通”一声瘫倒在了地上,手中的双剑也无力地滑落一旁,大口喘着粗气。
李无咎见状,暗暗撇了撇嘴,轻哼一声:“真没意思。”
但很快,他脸上又浮起一抹狡黠的笑意。他蹑手蹑脚地凑上前去,像只偷腥的猫,将嘴巴凑近吴清明的耳朵,故意压低声音,带着几分戏弄地轻声问道:
“小子儿……你喜欢谁?”
“我…我喜欢……”吴清明紧闭着双眼,眉头微蹙,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,口中低声呢喃着,带着几分醉意和迷糊。
“喜欢谁?”李无咎不依不饶,又将耳朵凑近了些,故意大声追问。
“我喜欢……
“澹台姑娘。”吴清明的声音微弱,嘴尖划过一丝弧度。
李无咎嘴角勾起一抹坏笑,继续轻声哄诱:“喜欢谁?太小声了,听不见呐。”
突然,吴清明一个翻身,脸颊涨得通红,惺红的眼神中透着醉意,却又满是炽热。
他哈哈大笑起来,声音带着几分癫狂:“我喜欢澹台姑娘!!”
“我喜欢澹台神秀!!”他声音比刚才大了几分。
紧接着,他猛地坐起身来,用尽全身力气,一边笑一边扯着嗓子:
“澹台神秀我喜欢你!!”
声浪惊起林间宿鸟,振翅声盖过李无咎的大笑。
远处山巅,一柄插在青石中的剑忽然嗡鸣,惊得正在调息的澹台神秀睁眼——
她伸手按住无缘震颤的剑柄,却摸到一丝不属于自己的暖意。
李无咎迎着少年缓缓走近,突然捏起他的下巴,嘴角微微扬起:
“傻小子,酒啊,不是用来逃避现实的,反而是因为不能逃避,所以才喝酒啊。醒时敢当,醉时敢为,这才配得上叫剑客。”
他迈着沉稳的步伐,走过吴清明身旁,微微弯下腰,捡起了那把锈迹斑斑的铁剑。
他抬起头,目光如炬,一目目望过方才吴清明胡乱挥剑的地方,每一处,竟奇迹般地只显现出了一道清晰而深刻的剑痕。那剑痕宛如一道黑色的闪电,深深嵌入石中,散发着一股凌厉的剑意。
就在这时,锈剑突然泛起幽蓝,剑镡处浮现半张女子虚影,朱唇未动却有清音荡出:
“多大把岁数了,还戏弄孩子...”
“还有,你胆子真越来越大了还敢找小美人?忘了三十年前穿石榴裙逃赌债的美人儿,可不就是你?”
李无咎微微一愣,脸上露出傻傻的笑容,挠了挠头,却并未开口辩解。
他低头看了一眼仍躺在地上、醉意未消的少年,紧接着,他单手握住铁剑条,微微用力,剑身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芒。
刹那间,一股强大的气流以他为中心骤然爆发,周围的树木被吹得沙沙作响。李无咎的身影在这股气流中渐渐模糊,随后化作一道罡风,直窜高天,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,只留下一道声震天地的乾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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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本楚狂人,凤歌笑孔丘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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